作者 楊強

古絲綢之路的駝隊，西出陽關、玉門關的西域，當時有三十六個王國。其中最繁華，最神祕，最赫赫有名的當屬 -- 樓蘭古國。

那年到烏魯木齊去巡迴演出，見到在戲劇學院新疆班的同學克里木‧買買提，他已經升為劇團團長，我還在編導組瞎混，總想尋找點新鮮刺激的題材寫寫：

「老同學，來到你的地盤上，給咱點啥驚喜？」

「手抓飯、烤羊肉、哈蜜瓜、葡萄乾，你還想吃啥？」

「這些我在飯店都吃了，有啥好玩的？」

「我知道你喜歡探險，我們劇團有個羅布泊來的司機，他知道一條小路，一天可開到樓蘭古城。」

我一聽到樓蘭，興奮地跳起來擁抱他：「到樓蘭去！太棒了！」

「那可是死亡之海，車上只能坐四個人，我和司機，你再叫一位，我要帶足汽油、水和吃的，來回三、四天，如果遇到風沙迷路，五天還不回來，就請軍區派直升飛機去找我們，你要做好缺水時喝尿的準備。」

我笑著說：「為了活下來，我吃自己大便都行。」

他看我勇氣十足，拍著我的手臂說：「你呀，還是個瘋子！」

我向姚團長請假，他對樓蘭比我的好奇心還大，非要同去，我們在星期五清晨乘坐一輛“日野”大卡車向樓蘭出發了。

我搜尋過有關樓蘭的歷史資料，當年在大連演出時，參觀過旅順口博物館，內有九具新疆出土的木乃伊。他們身上的毛髮皮膚完好，甚至連穿的綢緞圖案顏色都清晰可辨。樓蘭這個古國，留給世人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不知何時，樓蘭人從遙遠的地方遷徒而來，定居在現在新疆羅布泊鹹水湖邊，當時那裡是一片綠洲，有茂密的胡楊樹林和草原。漢書西域傳記載樓蘭國多葭葦、檉柳、胡楊、白草。

兩千多年前樓蘭的名字，同時出現在東方和西方的歷史文獻裡，漢朝記載；在〔西域巨澤〕之畔羅布泊，有個聲名赫赫的樓蘭國，約有一萬四千餘人口，有士兵二千九百多人，樓蘭歸屬匈奴，對於來往絲綢之路上的使臣、商賈、軍旅、牧民等，造成了嚴重威脅。

漢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39年，武帝開始大規模的討伐匈奴，王恢率領七百兵卒突襲樓蘭，樓蘭王懾漢威，降附歸漢。漢武帝死後，樓蘭又叛漢歸屬匈奴。

昭帝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樓蘭大將傅介子誘殺了樓蘭王，更立國主，改其國名為鄯善，並將國都從羅布泊北岸，遷至南岸（偌羌），使樓蘭在政治上遠離漠北的匈奴統治，樓蘭舊都成了絲路上一個軍事、經濟、交通的重要成邑。

王莽篡權後，漢朝國勢減弱，樓蘭又被匈奴侵佔。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東漢班超攻打匈奴，僅率三十六人，在樓蘭同匈奴兵刃相交，重新恢復了漢威。

樓蘭是西出陽關和玉門關後第一個城邦，為漢朝勢力西進的第一關，地勢極其重要。史記〔大宛列傳〕所云：「樓蘭、姑師（吐魯番）小國耳，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時遮擊西使國者。」樓蘭在地理形勢上非常重要，是絲綢駝隊渡過艱苦萬狀的大漠、鹽澤以後極需要休息之處，為理想的紮營休息站，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唐代詩人王昌齡（出塞）詩中：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正是漢代爭奪樓蘭的真實寫照。

據記載：樓蘭城池，東面城牆長333米，南面329米，西和北面都為327米，城牆為夯土築，與敦煌的漢長城牆相同，城內最高建築是一座高10.4米的佛塔，塔身由土坯加木料築成，城中最大型建築名為三間房，遺址上有精美花紋雕刻的裝飾和木雕佛像，木料上還殘留著畫色朱漆。近年來，從樓蘭挖掘出的木乃伊及其殉葬品，送到北京、上海展出，造成全國轟動。

樓蘭從公元前176年以前建國，到公元630年消亡，文字記載有八百多年的歷史。國土範圍東起甘肅的陽關與玉門關，西至尼雅古城，南至阿爾金山，北至哈密。

奇怪的是三世紀之後，聲名赫赫的樓蘭國史不記載，傳不列名，突然銷聲匿跡了，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歷史舞台。

公元前126年，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歸來，他在給漢武帝的報告中寫道：「樓蘭、姑師（吐魯番）邑有城部，臨鹽澤（羅布泊）。」張騫明確指出，樓蘭和姑師兩個國家，都是有城市的。到六世紀時，唐玄奘西遊歸來，他看到樓蘭國「城郭巋然，人煙斷絕」，其蕭條之景，使人不免產生滄海桑田的感嘆。

直到1900年三月二十六日，瑞典考古學家斯文赫定和他的維族嚮導阿爾迪克在沙漠中發現古代樓蘭的城郭園林之遺蹟，且其貴重器物，依然無恙，內有木牘及紙片文字多種，尤其珍貴的是紙書墨跡一頁，為公元一八O年，漢靈帝光和三年之物，此為世界最古老的紙樣，和最古老的紙上墨跡，比歐洲最古之紙上文字，早七百餘年。

在樓蘭所發現的錢幣，最古老有西漢季年之物和羅馬古幣，足證當時地中海與東方之交通。尚有陶器、銅器及玩物外，還有顏色美麗的氈毯，五彩鮮明。

斯文赫定還在一間房屋裡，發現許多絲綢碎片，有金黃、海綠和深藍色的，並在一封信中發現寫有「為樓蘭居民買到的四三二六大包絲綢」 字句。由此想見，西行的商隊要運送大量的絲綢，經過樓蘭轉運到更西更遠的羅馬古國，同時，也了解到當時樓蘭的富足與繁盛。

斯文赫定的發現轟動了全世界，人們又重新知道樓蘭，各國的探險家擁到這個久已埋沒在沙漠中的寶地，「東方的龐貝城」。今天，我也三生有幸走進樓蘭，真是興奮和激動。

司機是個濃眉大眼，四方臉的小伙子，他叫比龍，像駱駝一樣沉默寡言，我有意要從這位土生土長的當地人身上了解樓蘭的情況：

「比龍，你的名字為啥不像維吾爾的名字？」

他憨笑著：「是父母起的，樓蘭最後一個國王就叫比龍，公元442年，樓蘭受到且渠安周的圍攻，比龍帶領4000戶人家離開家園，那時樓蘭的半壁江山都快被沙漠吞噬，但他們沒有逃向別的綠洲，而是逃到了更加險惡沙漠深處的且末城，那是塔克拉瑪干（維語：進去出不來）大沙漠的中心，從此毫無音訊。近幾十年來，科學家用汽車隊、駱駝隊和飛機，一次又一次尋找且末城，至今都沒有找到，這個樓蘭國最後滅亡的古都，但是，有人在那一帶看到許多寫有文字的木牘，被風沙吹露出地面。」

樓蘭人為什麼最後要走向死亡？那些木牘上的文字寫的又是什麼？這更讓人感到神密了，而今生活在羅布泊的人，為什麼對樓蘭王比龍，還存有如此的懷念和崇敬，我想要尋找出答案。

樓蘭人是純粹歐洲人血統，從挖掘出的木乃伊已經得到証明，他們何時來到羅布泊這片綠洲，中外歷史上毫無記載，近100年來樓蘭在國外引起的轟動，遠比在中國大得多，因為他們的語言同古老的歐洲語言有密切關係，風俗習慣有很多相同之處，因為樓蘭的存在，証明絲綢之路在非常遠古的年代，就開始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

樓蘭還証實了發生在人類歷史上一個重大事件是真實存在的。就是神話和古代典籍多次提到的神話英雄，前往大地四極觀察太陽、測量大地的偉大事業。樓蘭人就是這個神話中真正的英雄，他們就是從遠方而來的太陽觀察家。樓蘭人明確地証實「大地四極」，它向西到達了地中海，向東到達了美洲大陸，向南到達了馬來半島等等。這一偉大事業往返不斷持續了數千年。在樓蘭發生的事情同殷代、周代、秦漢時代的許多重要歷史事件都有聯繫。

「樓蘭」這個名字直譯就是：「巫史或皇家史官為帝王反復思考其歷法思想的地方。」巫史就是最早的太陽觀測者，就是殷人。始祖—契那樣的部落首領。

沙漠中最大的風柱可以把人捲起來，拋落很遠，最小的風柱把帽子，身上揹的東西捲上天，如果遇到不要跑，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即趴下來。

經過飛沙、熱浪和高溫，汽車像搖煤球一樣的顛簸，天黑終於來到佛塔下，比龍把車停在避風處，我們四人動手把汽車篷布牢牢綑綁在篷桿上，點亮馬燈，坐在車上野餐，啃大餅、醬肉和西瓜，買買提發給每人一個塑料袋和塑膠瓶，他很認真地說：

「把自己啃的瓜皮存放進袋子裡，把小便尿入瓶內，萬一被風沙圍困，這可是救命的東西。」

我們都點頭照做，誰也不再感到這是一句玩笑話，我們四人鋪著毛氈，蓋著皮大衣並排睡在車上，這比平地搭帳篷高級多了。

夜晚，這座古城靜的可怕，有種令人迷亂的恐懼感，買買提和比龍傳來打鼾聲，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在我身下埋藏著一座城市，有多少文物古蹟還等待著被發現。我忽然想起在北京、上海展覽近年來挖掘出的樓蘭美女，造成轟動，令人驚嘆的是古人的修養與智慧，女屍低垂著眼睛，非常年輕就死了，柔軟的頭髮披在肩上，穿著用原色的絲和麻紡成的長衫，頸前是輝煌的金色和艷麗的藏藍色編織的絲巾。她是身材修長、體態優雅的歐洲人，她的衣著表現出貴族婦女的品味，尤其是對色彩的搭配和縫織衣摺時的細巧特別具有宮庭氣息，三千年前的樓蘭竟然如此昌盛繁華，沒有腐爛的棺木中給我們留下多少奇蹟。

天剛亮，比龍把車開到樓蘭的岩畫處，這些岩畫是留給後人的書，上面不只是圖形，還有許多符號，有些像地中海的腓尼基文字符號，像青海的彩陶文字符號，像殷墟甲骨文，甚至像復活節島文字、古印度摩亨左達羅文字一樣的符號。樓蘭岩畫彷佛同世界上各種最古老的文字體系都有關係；樓蘭有一把能讓我們走進遠古歷史的鑰匙。那些岩畫讓我們既激動又恐慌，因為它使我們想到變亂口音前的語言和中國古人所說的雅士語，那肯定是真的。

比龍指著精美壁畫說：「這個符號代表殷始祖--契，樓蘭人入葬頭向東方，他們是太陽的崇拜者，他們頭上常常戴著艷麗的羽翎，是為了紀念殷人的誕生和契的母親簡狄。〔西王母〕契在樓蘭是主持日落日出的西方之神蓐收。」

姚團長說: 「我記得〔山海經〕中記載了契在樓蘭的活動。簡狄對文字或語音是有著重要貢獻的女人，她也是西王母神話的原形。中國古代幾次重大的經學論戰，有兩次發生在樓蘭，樓蘭不僅是在絲綢之路上東西方之間的門戶，更重要的是它與幾大宗教起源的神秘歷史有聯繫。」

我想起文獻記載，公元399年，法顯和尚路過樓蘭，見到那裡佛香繚繞，僧侶有4000人。但那不是一般的佛教傳播，那是僧侶修習小乘教經典。當時佛教大乘教興起，樓蘭正是小乘教法藏部的聚集地。小乘教法藏部非常接近佛教起源時代的神秘歷史，可惜現在留存很少，在雲南的少數民族，至今還信奉小乘教。

公元442年，當時樓蘭王比龍受到且渠安周的圍攻，他毅然絕然的決定，放棄了數百年興建的城池，放棄了塔里木河與孔雀河的淡水，放棄了羅布泊浩瀚的鹽水湖和綠洲，帶領4000戶人家，逃到更加險惡的，沙漠更深處的且末城，他們正是為了守護那些傳衍了2000年的先王歷法典籍。為了不落入他人之手，至死不渝的堅守自己的信念，保護祖祖輩輩，世世代代觀察太陽，測量大地的成果，這是多麼偉大的犧牲精神。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乘車在古城周圍轉了一圈，然後在房屋密集的三間房遺址停下來，房屋被沙漠掩埋了下一半，上半又經歷了兩千年的風吹日晒，至今還能屹立在風沙烈日之中，也可以看出當年樓蘭的興盛與繁華。高大雄偉的佛塔是這唯一最引人注目的建築。

我們都想能在廢墟中，尋找到一枚古錢幣留作紀念，結果誰也沒有找到，我躲在沙丘後方便時，無意發現一塊木板，扛來給他們看，比龍卻說：「這是一隻船槳。」

我們三人很難相信比龍的話，無法承認這個事實，在這浩瀚無邊的大漠之中，沒有一滴水，卻揀到一隻古老的船槳，我恍惚覺得自己置身於千年前的神話之中。

買買提小心的把船槳放在車上，他開玩笑的說：「這趟我們沒有白來，把槳獻給博物館，咱這次的費用就全有了。」

比龍擔心萬一遇到風沙，汽車開不出沙漠太危險，他提議趁天好，今晚開到他家羅布鎮去過夜。我們知道買買提和比龍是為我倆的生命安全著想，也要為劇團的財產負責，我們欣然接受比龍的邀請，比龍能駕車回家，也非常高興，他加滿油，把車開得很快，我們三人被搖晃的一個頭搭在另一個人的肩上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被比龍大叫吵醒：「快看！野駱駝！」

比龍停下車，我們四人從兩邊跳下車，看見四隻野駱駝從我們面前跑過，牠們和馴養的家駱駝沒有什麼不同，我們感到好奇的是，在這沒水、沒草、沒樹的荒漠上，牠們是怎樣生存的？

比龍說：「自從在羅布泊試放了原子彈、氫彈之後，有很多科學家來羅布泊考察。最近幾年在這裡發現有麻雀、黃羊和駱駝，如果這裡有水、有路，古絲綢之路，還會再興盛起來。」

天黑汽車開進比龍家大院，比龍全家人熱情接待我們，濃香的奶茶，大塊的手抓羊肉和烤包子，吃的我們渾身冒汗，滿嘴流油，讓我們感覺有到家的溫暖，我們幸虧沒有在樓蘭再過一夜，不然我們非被熱浪和高溫把體內的水份蒸乾不可，隔著厚鞋底都感到沙漠燙腳。司機比龍的父親比他兒子更善於講故事：

「樓蘭王比龍的兒子，當時帶領另外一些人逃到吐魯番和這裡，我們就是樓蘭人的後裔，我們的祖先在吐魯番，把先母簡狄的肖像編織在絲綢上，讓人供奉，這是驚人的創造。」

我們頓時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我說：「簡狄在我們漢區稱西天王母娘娘，也是到處修廟塑像供奉她。」

姚團長問：「請給咱講講樓蘭消失的原因？」

「這是一個謎，當時在西域有三十六個國家，樓蘭就經常受到匈奴的侵略，為了保證絲路的暢通，漢朝多次派兵來打退匈奴。絲路給各國帶來繁榮，也帶來戰火與仇恨。我想另外一個原因，是河水改道，人畜缺水無法生存，綠洲被風沙侵吞。在樓蘭出土的文書中，有條禁止隨便砍伐樹木的規定；『連根砍樹者，不管誰都罰馬一匹。』可見樓蘭人已經認識到樹木對保護綠洲，治理沙漠的重要作用。」